聚岸方丈的禅室在乘风寺的尽头，室外是一个小小的院落，一株高大的槐树占据了小院的大部分地方，正是槐花开放的季节，一串一串黄白色的小花散发着淡淡清香。
据我们的观察，聚岸方丈已经洗了好一阵子，再过一会儿，可能就要洗完了。
“阿弥陀佛。小师父，我们想拜见方丈。”
守在院子门口的是一个眼生的年轻和尚，他疑惑地看了我们三个一眼，道：“方丈正在沐浴。”
“三位哥哥，你们找方丈吗？他老人家在……在大悲殿。”元福装作正巧路过，磕磕巴巴地低声说道。他大概从来没撒过谎，说完脸都红了，眼睛根本不敢看守门的和尚。
“你们怎么在这里？我看到聚岸方丈在大悲殿里和元真他们说什么。”小晚气定神闲地晃过来，还催促我们，要找方丈快去大悲殿。
年轻和尚伸手抓抓他的光头，又回头望望禅室紧闭的房门，露出一脸迷惑的神色。
“我听到他们在讲解什么涅槃诀。涅槃诀是什么东西？”小晚刻意把涅槃诀三个字说得清晰而缓慢，而这果然引起了年轻和尚的注意。他又抬头想了想，似乎还在想，聚岸方丈什么时候出去的。
不等他多加考虑，阿峰一把挽住他的胳膊，拉扯着他一道往前走，边走边嚷嚷：“走走走，我们去看看方丈讲了什么好东西。”
我给小晚使了个眼色，示意她赶紧进禅室去偷看衣物。小晚点点头，胸有成竹地跟我比了个胜利的手势。田浩跟着我们走了两步，又忽然停下来。他用手指指小院，表示要留下来为小晚放风。也好，小晚去偷看衣物，很快就能发现是什么东西带着那奇怪的香味。田浩在院子里守着，以防有人闯入。元福在门口查看动静，如果小晚被聚岸方丈察觉，他也好求个情。
我和阿峰一人挽住年轻和尚一只胳膊，几乎是拖着他，一路向大悲殿走。大悲殿位于乘风寺进门后的西侧，离尽头深处聚岸方丈的禅室有一段距离，我们往返两处的时间，足够小晚将聚岸方丈的衣物查看清楚。大悲殿里肯定看不到方丈的人影，到时就说小晚和元福一时眼花，认错了人。
我们还没到大悲殿，就听到藏经楼的方向传来一阵阵七嘴八舌的声音。不一会儿，元真他们拖着一个男人出现在路上，那个男人头低得看不见脸，磨磨蹭蹭不想动弹的样子，被元真强硬地夹起胳膊，一路往前拖。
“去通知方丈和监院。”
听到元真对身边一个小和尚说的这句话，我和阿峰一顿，不好，小晚他们如果还没查看完，怎么办？
“元真，发生了什么事？”阿峰故意挡在打算通风报信的小和尚面前，假装关心地问道。
“这个人想偷藏经楼的经书。”元真指了指被他拖着的男人，从男人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书来。我们凑近了一看，却是佛教常见的《风云经》。有必要偷么？还是这本经书里藏了乘风寺的什么武功秘诀？
“什么偷，我只是想借了看几日便还回来。”被抓住的男人还在嘴硬，元真忍不住踢了他一脚。
我忽然感到阿峰使劲捏住了我的手腕，侧头一看，只见阿峰迟疑地问那个男人：“怎么是你？”
我扭头认真看去，发现那个男人也正抬头看过来，我和他的目光在空中碰个正着。怎么是他？离村和苏玄争吵的青衣男子。
他的目光起初有些惊喜，随即又有些躲闪。我心中曾经的那个疑问又冒了出来，和苏玄在我们房中打斗的，到底是不是他？
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，我盯着他，有些失神。他慢慢转过头，避开我的目光，又慢慢低下头，不再说话。
阿峰捏了捏我的手腕，我深吸了一口气，强制自己要平静。
“你们认识？也好。”元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，招呼大伙儿去大悲殿。
为了以防万一，阿峰和报信的小和尚一道去了聚岸方丈的禅室。守门的年轻和尚一时之间，没搞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，便也跟在他们身后，一起往禅室那边走。我想了想，没有管他，跟在元真和青衣男子后头，一路去往大悲殿。
大悲殿里当然没有聚岸方丈的人影，一尊石雕的千手观音供奉于此。说是千手，其实只有百十来只，身前有的两手合十，有的两手举过头顶，还有的两手抚膝，其余的手在身后左、右、上方像孔雀开屏一般四散分布，各有姿态，没有一只雷同。都道这千手观音表发大悲之心，随缘度化众生，但在我们这些普通人眼中看来，这雕像看上去难免怪异狰狞。
我把目光从千手观音上收回来，又忍不住转头去看青衣男子，发现他正抬头望着千手观音石像出神。那晚和苏玄在我们房中打斗的人究竟是不是他？他知道苏玄死了么？
似乎觉察到我的目光，青衣男子侧头向我微微颔首。
“你为什么偷经书？”
他垂下眼帘，答非所问：“你们几时回东城？”
不明白他用意何在，我盯着他，没有立即回答。
……
随着一阵惊慌失措的脚步声，刚才和阿峰一道去聚岸方丈禅室报信的小和尚跌跌撞撞冲进大悲殿。“不好了，方丈出事了！”
我心里“咯噔一下”，暗暗叫苦，小晚只是趁聚岸方丈洗澡的空当，偷偷跑进去查看香味的来源而已，难道又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不成？
元真和我同时跳起来就向殿外跑，刚到殿门口，想起青衣男子还在殿内，我们又同时折了回去。
“你们放心，我不会跑。”青衣男子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，并对我友好地笑了一笑。
元真吩咐几个小和尚看好青衣男子，便又和我一道，朝聚岸方丈的禅室跑去。
等我们跑到小院里的时候，看见乘风寺内几个管事和尚伫立在紧闭的禅室门口，都是一脸焦急又担心的样子，元福和守门的年轻和尚靠在禅室的墙边，耷拉着脑袋，阿峰和小晚站在槐树下，朝我招手。
元真两步并作一步，跨上前，跟那几个管事和尚请示。我便跑到槐树下，和阿峰小晚汇合。
“老和尚，中风了。”小晚以手掩面，低声告诉我。见我还在疑惑，小晚看看不远处那几个管事和尚，然后转回头，又说，“不关我们的事，他自己发病的。”
等了很久，禅室的门才被缓缓推开，乘风寺的监院和田浩一同出现在禅室门口。监院和那几个管事和尚低声开始讨论什么，田浩默默站在一边，我似乎看到他把一张字条递到了监院手中。然后，我又看到监院对着元福和守门的年轻和尚在说什么，他俩战战兢兢，一直不敢抬头。
最后，其中一个管事和尚进了禅室，小院里留下元真把守。监院带着其他几个管事和尚和元福他们离开的时候，朝我们的方向看了一眼。我们赶紧拉上田浩，也跟着他们退了出来。
“田浩，你刚才给监院递了张字条。”
田浩点点头，轻声道：“续命汤药方。药王孙思邈自己中风之后，不能动弹，然后他自己口述一个方子，让徒弟磨成粉，放到水里煮开了喝，一天吃四包，吃了十天十夜，第十一天的时候自己起了床。”
“看这老和尚仙风道骨，原来只是绣花枕头，表面光。”
“毕竟年纪大了。我刚才用真气在他的十二经脉和奇经八脉运行，以后每日运行一次，加上服用续命汤，聚岸方丈或许能逐渐康复。”
小晚撇撇嘴，看了田浩一眼：“这老和尚何德何能，还要你耗费真气来救他。”
“说起来，我们的涅槃诀还是聚岸方丈传下来的。”田浩这么一说，倒也合情合理。
原来，我和阿峰带着守门和尚去大悲殿的时候，小晚很快就偷偷进了禅室。她快速翻看了聚岸方丈的衣物，居然没有闻到那种香味。小晚正纳闷着，突然发现禅室怎么这么安静。不是说聚岸方丈要一边念经一边清洗吗？怎么什么声音都没有。隔着一道屏风，小晚嗫于聚岸方丈武功高强，本来不敢上前。但禅室内安静得可怕，小晚又考虑那种香味是不是来自聚岸方丈身上佩戴的饰物，便大起胆子绕到屏风后面的圆木桶旁边。
“吓我一跳！”小晚捂了捂胸口，又道，“我看见老和尚正慢慢往水里沉，只剩他的光头露在水面。我使劲把他从水里拖起来，发现他软得象团棉花，眼睛闭得跟死了一样，嘴巴还是歪的。我扯开嗓门叫田浩和元福，他俩跑进来，我们三个才一起把老和尚从木桶里搬出来。”
小晚讲完，叹了口气：“武功再高，该病还是会病，该死还是会死。”
死这个字，在我听起来，难免有些扎心。苏玄的影子又模模糊糊浮了上来。我晃晃头，想摆脱它的控制。由此我又想到青衣男子，他还在大悲殿中。田浩听说青衣男子的踪迹，也不免急着想见他。于是，我们从禅室小院出来，一行人又匆匆赶往大悲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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