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福望着我们，眼中流露出矛盾和不安。“别怕。”田浩拉起元福的手，让他跟着我们一起走。
“三位哥哥，小晚姐，我……我害怕。”元福把手从田浩那里缩回去，没有挪步。
“你该高兴才是。”小晚拉拉元福的头发，又揪揪元福的脸，“如果聚岸方丈真是你爹，那你成为武林高手指日可待，你不想成为高手吗？”
元福点点头，意识到哪里不对劲，又摇摇头。小晚一把拖过元福的手，也不管他愿不愿意，硬拖着他向寺门走去。
银白的山羊胡子，银白的长眉毛，目光深邃，面色波澜不惊，聚岸方丈看起来的确象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僧。他身披灰色袈裟，身姿挺拔，完全看不出已是年逾古稀的老人。
“元福，你去哪儿了？”聚岸方丈轻声询问元福，脸上带着慈祥的微笑，毫无丝毫怪罪之意。作为乘风寺方丈，他这对待一个小和尚的态度，也太好了一点。
在我们一路上的想象中，聚岸方丈就是一个猥琐的老滑头，现在他站在我们面前，浑身散发着仙风道骨的气息，让人不敢冒犯。阿峰碰了碰我的右臂，递过来一个眼色，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：“别被老和尚的外表给蒙蔽了。”
“方丈……”元福躲过聚岸方丈的目光，人也慢慢向后退了一小步。
“聚岸方丈，你没听说那个传言吗？”小晚这百无禁忌的说话风格此时派上了用场，她靠近老和尚一步，脆声道，“他们都说元福是你的私生子呢。”
“哦？”聚岸方丈银白色的长眉毛微微一挑，象听到什么笑话一样，嘴角不屑地弯成一轮月牙，他这反应着实让人琢磨不透。
和元福告诉我们的一样，聚岸方丈声称确实在十三年前的云城岚江，捡到小婴儿元福。“无稽之谈”，这四个字，是他对私生子传言的唯一评价。
我们的心中，至少有三个疑问：小婴儿元福怎么就漂在江中没有沉下去？为什么要欺骗元福，说他的头发剃不了？为什么把涅槃诀交给不够年龄不够资质的元福去学，并参加武术表演大会？
但是聚岸方丈一个也不想回答。
“元福的父母是谁，我不知道，但我绝对不是元福的父亲。”这是聚岸方丈说的最后一句话。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，我们只有干瞪眼。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儿，他不想说的事情，我们还能撬开他的嘴逼供不成？
不过，聚岸方丈耍赖不回答我们的问题，我们也照猫画虎，死赖在乘风寺里不走。我们三个还好，小晚一个姑娘家，也非得厚着脸皮留下来，气得负责日常事务的管事和尚把元福骂了个狗血淋头。
我们在乘风寺逗留的这几日，其实有两件事需要解决。其中之一是把私生子传言摁死在源头。
经过我们的调查，发现对此事最热衷的并不是和元福同龄，却学不成涅槃诀的师兄弟们，传播流言的居然是已经学了涅槃诀的师兄弟，为首的是一个叫元真的少年。据说他是元字辈这拨人中武功最好的，为什么如此小气，介意元福学的那一点点东西，也是让人费解。
等我们看到元真的真面目，就似乎明白了为什么。元真的年纪可能比我大一点，倒并没有因为在同辈中武功最好就飞扬跋扈，一双乌黑的眼睛滴溜溜转，脑子好像随时都在想问题。大概天生爱八卦吧，我这么感觉。
“元真，你们看。”阿峰笑嘻嘻地拉住元真和他的师兄弟们，然后丢给我们一个眼神，于是，我和田浩，跟阿峰一道，练起了涅槃诀。
身体立定，左足向左平跨一步，两足之距约与肩宽，蓄腹收臀，直腰拔背，头端平，目前视，口微开，两臂下垂于身体两侧，五指并拢微曲。然后双手向前慢慢上提，在胸前成抱球的姿势，两掌心内凹，五指向内微屈，指端相对，约距两寸。
“你们……”元真象见到鬼一样倒退两步，忽然，他又醒悟过来似的，对着元福喝道，“元福，你好大的胆子！”
元福见我们竟然练起了乘风寺绝学涅槃诀，本来也吓了一跳，被元真一喝，连连摆手。“我没有，我没有。”
元真皱着眉头，把我们三个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，眼睛里的疑问快要爆炸了。
阿峰见状又给我和田浩使了个眼色，我们便同时停了下来。阿峰跳到元真眼前，故弄玄虚地凑近元真的左耳，神神秘秘地说道：“其实，我们都是聚岸方丈的私生子。”
元真和他的师兄弟们睁大眼睛“啊？”了一声，嘴巴半天没合上。
“我们这次来就是认亲的。”阿峰一本正经地摸了摸下巴，点了点头。
元真他们还在震惊中没缓过神来，小晚又埋怨道：“聚岸方丈居然不想承认是他们的爹。那就只有在过几日召开的法会上公布这件事了。”
每年立夏之后的十五，乘风寺都会召开一年一度的法会，进行讲经、诵道等活动，不仅会有信众蜂拥而至，还会邀请其他寺庙的僧人参与。乘风寺虽以武学成名，但这种佛教盛事也没有落下。
“别别别，三位兄弟。”元真到底还是知道大事不能糊涂，拉住阿峰的衣袖，低声道，“乘风寺的声誉不能毁在这上头。”
“咦？听元福说，你们议论他是聚岸方丈的私生子，我们三个才决心来认爹。”阿峰一脸天真，望着元真使劲摇了摇头，“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了，那索性把这事摊开了说明白。”
元真急得按住阿峰的肩膀，又眼色示意元福到跟前来。“我们都是瞎猜的，元福，我说你一定就是方丈的私生子了吗？”
元福懵懵懂懂地摇摇头，盯着我们还没缓过劲，我们怎么忽然就成了聚岸方丈的私生子，这让元福的小脑袋一时半会转不过弯来。
“乘风寺一荣俱荣，一损俱损。”元真恳求地看了我们一眼，“你们也都会涅槃诀了，能不再提此事么？”
哼，正合我们的意，你这小和尚也不要再提元福是谁的私生子。心里这么想着，我的脸上忍不住露出微笑。
“只管生不管养，算什么德高望重的老和尚？”小晚大声嚷嚷起来，吓得元真赶紧向她眼神求饶。
也许是太过荒唐，元真他们也没再问我们，怎么就认定聚岸方丈是我们的爹，我们的涅槃诀又是哪里学的。他们的希望，便是大家都不要再提此事，让乘风寺平平安安，象从前一样。
“没想到，方丈这么……老当益壮。”元真最后迷惑不解地吐槽了一句。想到他按耐不住的八卦心思，想到聚岸老和尚喜当大家的爹，我忍不住在心里又笑了十回八回。
……
这第二桩事，还得从聚岸方丈的气味说起。初见聚岸方丈的那一天，他那仙风道骨的气势固然让我们感到意外，小晚闻到的气味更是奇怪。
“你们说怪不怪？老和尚身上也有香味！”
小晚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了捏自己的鼻子，吸溜了两下，歪头想了想。“我不敢肯定，但是觉得和扇子哥的香味相似。”
扇子哥？他的香味来自那把扇子，那聚岸方丈的香味又是来自哪里？他俩怎么又搭上勾了呢？
知道了盗墓怪的来龙去脉，小晚也不再随便怀疑扇子哥，但是聚岸方丈身上居然有类似的香味，实在让人难以理解。此种香味还是小晚从来没闻到过的香味，两人这是有什么联系呢？聚岸方丈身上的香味又是哪件物品发出来的？
“有一个办法。老和尚洗澡的时候总要脱光，我们就在他洗澡的时候去偷看衣物。”
小晚这个提议好是好，可聚岸方丈什么时候会洗澡？元福摇摇头，他也不知道。
“我们给他创造一个洗澡的机会不就得了？”阿峰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好主意，自顾自地笑个不停。
除了第一天见到聚岸方丈，我们就再也没有跟他面谈的机会。偶尔在寺中碰到，他也目不斜视，象没看见我们一样。所以，现在要为聚岸方丈创造一个洗澡的机会，还得专门拜见他才行。
聚岸方丈大概已经烦死了我们又去骚扰，但又要保持一寺之主的风度，在藏经楼里，便那样淡淡地盘腿坐在案前，等待我们的又一次诘问。
出乎他的意料，这次没有人就元福的身世问他一个字。对，我们只是来讨教对联的学问而已。
“方丈，你看。”
阿峰和我一人一头，扯着一幅横联，油墨字迹尚未晾干。这样的场景，对我俩来说，驾轻就熟。
聚岸方丈狐疑地站起身，还没反应过来，我们到底演的是哪一出。
“月圆月缺月未明……”聚岸方丈看着横联念出的字句，正是扇子哥那晚练功时念的一句话。
我盯着聚岸方丈，企图从他的脸上，找到和扇子哥有任何关联的证据。
他的眼睛睁大了一些，但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。倒是询问的眼神从我们身上滑过，好像在说“你们到底想做什么？”
“方丈觉得下一句是什么？”我一边问，一边又想起田浩接的下一句是“人来人往人不散。”
聚岸方丈眉头一皱，思索片刻后答道：“风去风留风不停。”说罢，看着我们意味深长地一笑。
暗讽我们是不消停的风吗？他笑得轻松，我们可不会手软。和从前戏弄林慧和杨欢一样，我和阿峰假装一个手滑，横联就飞了出去。飘啊飘，飘到老和尚的脸上。
“哎哟，这是怎么回事？”我和阿峰扑到他的身上，装作帮忙去扯横联，又乘机在他的脖子和身上蹭了好几手油墨。
聚岸方丈脸色铁青，知道我们是故意的。“好奇怪啊方丈，刚才象有一股强大的吸力，你练的是吸星大法么？”
本来只是脸色不好而已，现在阿峰还反咬一口，聚岸方丈饶是尽量克制，也忍不住低声说道：“你们到底想怎样？”
“怎样？人来人往人不散。”阿峰装疯卖傻，把田浩接的这句话又拿出来瞎说，聚岸方丈以为这意思是要和他死磕到底，再也顾不上一寺之主的风度，气得一拂衣袖，顶着满脸满身的油墨摔门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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