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日,门外传来了敲门声,而后福平走了进来,手里拿着一封请柬。递给秦韫之后,秦韫之便同叶凝霜一道看了起来,信封上写着,吏部侍郎何孟的夫人何裴氏举行五十大寿寿辰,借此邀请众官家女眷一同参加。
秦韫之久在京城,自然知晓这些官员女眷时常借故相互邀约,名面上是祝寿游玩,实则是私下拉帮结派,毕竟丈夫皆在朝为官,相互间不时地联系走动,不知不觉间已形成了一道绵密的关系网,女人间的“唠嗑”,无形间便传递着丈夫在朝堂上所处的位置和发展前景,甚至会因此,影响到他们未来的关系走向。但令他未曾预料到的是,这种宴会,叶凝霜竟也在被邀约之列。
何孟身为吏部侍郎,在朝堂上属于李汝舟一派早已不是什么秘密,他与李汝舟暗中相互勾连,无形中影响着相当一部分底层官员的任用和罢免,秦韫之想到这些,又想起那日与沈彦安结怨之事,当下便立刻会意到何孟此举是“司马昭之心,路人皆知。”看来前些日子,李汝舟手下那十几名小官被借故铲除之事,却并未让他们有所忌惮,想到这里,秦韫之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略带嘲讽之意的冷笑,那些人,当真是死得冤枉。
“阿韫…….”叶凝霜望见他面上神色,当下便也觉察出此事没那么简单,这样的宴会,她自然是不想去的,这些京城的官员女眷,自是不会瞧得上她这般风尘女子,邀她此去的目的,怕是要借故奚落她一番,李汝舟的党羽一连损失十余人,对秦韫之的恨意自是不言而喻,那些女眷便是借此给她使绊子也不是没有可能。
“霜儿,不要去。”还未等她把话说完,便听秦韫之道。
“可是……”叶凝霜虽知晓此行可能存在的危险,却仍道,“可对方既已将请柬都送来了,若是不去便是直接拂了对方面子,今后你与李汝舟怕是要愈加针锋相对,李汝舟一党既一日未倒,便不可将明面上的关系撕破。”
“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些,但比起与他直接撕破脸,我更不希望,你因此受委屈,甚至是遭遇危险。”秦韫之缓缓道,望着她神色温柔,脸色虽依旧苍白,眼中却满是光芒。
“我能受什么委屈呀?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前是干什么的,我若是那么容易就被人欺负了去,怕是也不会在花漾楼里安安生生地等到你来为我赎身的这一天。”叶凝霜道,语气坚定,言语间却自有一股胸有成竹之态。
这神色让秦韫之看在眼里,却是令他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,她神色间的笃定和言语慰藉,总能令他异常心安,“若是要去,我也应与你一同去,你一个人去,我不放心。”
“秦大督主,这可是女眷间的聚会,你去做什么?就不怕人笑话么?”叶凝霜笑道,带着半开玩笑的语气,“况且,你身子未好,还需安心静养,现下不宜出门。”说到这里,她的语气又开始认真起来。
“我早就好得差不多了,你看….”他一面说着,一面欲撑着起身。
“给我坐下!听到没有?”叶凝霜这下却是有些怒了,想到那日他昏迷的情形和杨清风所言,不禁依旧觉得后怕,暗道他如此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,可真叫她着急。
秦韫之被她这一喝,便立刻乖乖地半倚靠在床上,不再惹她生气。知道拗不过她,便勉强同意了她的提议。但到底仍是不放心,便吩咐福平等近身之人一路跟随者她,随时护她周全,还让福平去寻了两个靠得住的丫头,皆是从前在宫中时打过交道的靠得住的,现下已然出宫的宫女,这便作为叶凝霜的侍女,与她一同去了宴会。
宴会设在何府的一处园林里,亭台水榭,回廊山石,暮春时节,各色花卉在水榭边投下一片花影,假山旁竹影摇曳,与之交相辉映,颇有些苏州园林宁静悠远的意蕴。与秦韫之在一起这些时日,叶凝霜自然知晓何孟与李汝舟之事,一想到建造这园子的钱银从何处而来,她便再没了欣赏这园中之景的兴致。眼见宴会开席,便寻了个并不起眼的地方落座。
“哟,这位便是秦督主的夫人么?”一名身着绛红色衣裙的女子这便向叶凝霜身畔走来,望着叶凝霜,脸上带着揶揄式的笑意,身上的银质配饰也在阳光映照下有些刺眼。
“什么夫人啊?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她从前是做什么的,这又无法举行婚仪,无名无分的,不知是哪门子夫人?”另一个女声想起,眼见是一位身着鹅黄色衣衫的女子,发髻和衣上的饰物看上去也皆是价格不菲。
“哎呀…..真是可怜,这年纪轻轻的,却跟了这么个……我朝虽对宦官结对食之事没太多限制,秦督主又是圣上身边的红人,但这毕竟吧,都没享受到真正男人的好,就……”
刺耳的声音此起彼伏。
叶凝霜一早便预料到这般情形,本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,宴会一结束便离席,不与这些人有什么牵扯,不想一些官家女眷,说话却如此难听,她不是一味忍气吞声的个性,这便反唇相讥道:“哎呀,我可是听说有人前些日子因私下勾结行贿之事被降了官的,也不知各位认不认识此人,据说,差点丢官丢了个干净,这又算不算可怜呢?”她脸上也带上了戏谑式的笑意,因着要赴宴,便向秦韫之询问了些官员的升降罢免之事,由于一时记不住这么多名字,便就这么含沙射影地说了一嘴,不指名不道姓的,也自能反击回去。
“你…..嘴里给我放干净点!别以为你家里那位有权有势,便可随意议论朝政!”那黄衣女子这下却是恼羞成怒,叶凝霜所言之人,好巧不巧便是她的丈夫。
“我说的哪句话里有不干净的字眼了?这位夫人是听不懂汉话么?谁嘴里不干净谁心里清楚!”叶凝霜道,神色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之态。
正争执不下愈演愈烈间,却见有一女声响起,“今日是何夫人的五十寿辰,大家来此是来祝贺夫人生辰和游玩赏乐的,这般争执却是叫人看了笑话,多不值当啊。”这声音却是温柔婉媚,一如春日里的微光,温暖和煦。
叶凝霜抬眼,只见迎面走来一位身着藕色袄裙的女子,面容清丽,五官生得颇为柔和,如新月清晕,又似林间初雪,美得毫不张扬,却让人一见之下再移不开眼,待怒气消散,叶凝霜只觉,这便是书香门第晕染出来的大家闺秀的模样。
经她这一调解,再加之何裴氏这下也走了过来,众人便不再与叶凝霜为难,叶凝霜也不屑于再去追究这些人方才所言,与这女子一同向何裴氏打过招呼后,便欲去其他地方寻个位置坐下,又听她道:“我们去那边吧,那里人少些。”
叶凝霜轻轻点了点头,便随着她一道去了那边坐下,身后是一座假山,微风徐来,心绪也开始渐渐平静下来。方才这般,叶凝霜却是对这女子有了几分好感,见她行止得体,气质温和,也不知是哪家的闺秀、哪位官员的娇妻,能娶到这样的女子,想必是平生之幸。
何裴氏招呼过后,女眷们便宴饮开来,其间又有几人却是行来向叶凝霜敬酒,叶凝霜自是看出其中一人便是方才那红衣女子,脸上佯装笑意得喝了这杯酒,她自然闻到了这酒里有迷药的气味,由于一早便做了准备,故而这迷药并未对她起到丝毫作用,对方见未能得逞,便悻悻离去了。
“沈夫人,我敬你一杯。”这名藕色衣裙的女子周围,也开始有人同她敬酒。
“沈夫人?“叶凝霜这下却是疑惑起来,京城里在朝为官的姓沈的人家似乎只有沈行知一家,而沈行知是李汝舟的女婿,夫人不会这般年轻,那眼前这女子,难道是?
“忘了告诉你了,我姓苏,闺名沐荷,沈家是我夫家。”女子望着叶凝霜,淡淡道,却并未告知夫君名姓。
“那你丈夫是……沈彦安?”叶凝霜这便小声、认真地问道。
女子这便点了点头。
叶凝霜这下不禁惊了一惊,暗道这般气质清朗的女子,许给沈彦安那样的人当真是糟蹋了,家里有这么一位夫人,却还在外面拈花惹草,当真是不懂知足,但顾及礼节,便还是唤了她一声“沈夫人。”
“你还是唤我苏姑娘吧,或者沐荷也可以,”女子却是神色如常,“其实,我也不喜欢这样的场合,却是不得不前往。”
叶凝霜这下不禁对她更多了几分好感,暗道温和的外表下,却是个有个性有主见之人,且观她这般说,应也是对这段婚姻失望了吧,不然哪有已出阁的女子,刻意淡去夫君姓氏的?
二人相谈间,却觉有几分投缘。叶凝霜万万没想到,这样的宴会上,唯一能与自己说得上话心生好感的,竟是自己最瞧不起之人——沈彦安的发妻。想来,她似乎也并不知晓自己与沈彦安曾经那段不足为外人道的过往。
及至宴会终于结束,已是傍晚时分。
叶凝霜与两名侍女一道走在回府的路上,身后跟着福平等人。却不想,夕阳西下的暮色间,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向自己走来,身形清瘦,映照着地上颀长的影子,宛若风中修竹,清雅而坚韧。
“阿韫!”叶凝霜这便快步向他走去,一把握住了他的手,“说了叫你不要出门,你怎么出来了?快回去!”这便拉着他的手,快步向回府的路走去。
“今日,有没有受什么委屈?可有人欺负你了?”秦韫之问到,望着她神色温柔,语气认真,说到最后,语气间却带上了一抹凉意,若真有人欺侮她了,他是定不会放过的。
“没有没有,谁能欺负得了我呀,你又不是不知道,我数落起人来,嘴可厉害着呢!”叶凝霜娇憨一笑,示意他不要担心。
“看来是与人斗嘴了,谁惹你生气了?”不想秦韫之却因此更确定有人惹得她不快,神色变得有些冰冷阴凉起来。
“就几只乌鸦嗡嗡乱叫了一通,何必与她们一般见识,反倒招了晦气,”叶凝霜并没有与他说起方才之事的心情,觉得根本就是浪费唇舌,那些诋毁之言可不想让他知道,便只关心起他的身体来,“今日药可喝了?”
“那当然,”秦韫之微微一笑,“这世上,哪有我这么听话的病人啊。”
二人这便笑开了,叶凝霜不识还与秦韫之说起,自己今日结识了一位不错的朋友。
入夜
经过这段时日,二人关系又亲近了些,这便相拥入眠。此刻夜深人静,想起今日那些女人的话,叶凝霜只觉心头一阵酸涩,这还只是她听到的一部分,那从前呢?还有多少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,背地里、亦或是当面这般诋毁奚落过他?她不得而知,却定然知晓,怕是还有比今日之语更尖酸刻薄的话,她听到都已如此难受,那被迫身残又不得不曲意逢迎的他呢?想到这里,她只觉心间一阵酸涩刺痛,便将环着他的双臂又紧了紧。
“霜儿,怎么了?”秦韫之迷迷糊糊间轻声问道。
叶凝霜意识到他并未睡着,这便只轻声道了句:“你身子未好,身上有些凉,想让你暖和些。”
秦韫之这便翻过身来,将她圈在自己怀里,宠溺地轻抚了下她的脸颊,“快睡啦!“
章节错误,点此报送(免注册),
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,请耐心等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