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渐渐停了，树林一片静谧。
我们呆呆坐在空地上，熬过漫长的黑夜，直到黎明来临。
林中响起不知什么鸟儿的叫声，还有什么鸟儿从头顶簌簌飞过。
“辰雨哥，当年云城偶遇，以那妇人的狡猾，少年多半没有看到妇人的真实面目。”田浩低声说。他在避免提及大哥，我懂。
“一定是在我俩下山不久，他偶然从阿峰或小晚处听说了那妇人的恶行。”
田浩点点头，我俩又陷入沉默。我们并不赞同这种杀人的行为，但能理解大哥心中的仇恨。此刻，我和田浩的心情也格外复杂。
“辰雨哥，乘风寺的人一定还在寻找元福。”
“好，我们去乘风寺。”
想站起来，却站不起来，腰以下好像不听使唤了。试了好几次，才终于摇摇晃晃站起来。我和田浩盯着这片狭小的空地，看了半晌。“走吧。”我搂着田浩的肩膀。
“这是什么？”田浩蹲下身，从地上捡起一小块东西。
一块铜钱大小的骨片，上面有一个新烧的疤痕。元福的戒疤，我不由心中一酸。我们又趴在地上，仔细寻找一番，却是再也没有别的残留。
我和田浩走出这片树林，回头看了看，树木葱葱，鸟声悠扬。
……
回到乘风寺，元真他们都出去寻找元福了。监院看着我们，神色凝重。
“元福和灰衣人都找到了。”
监院的眼中一亮，随即又暗下来，沉声问道：“元福……还好么？”
“元福……被灰衣人杀了。”我顿了顿，低声道，“灰衣人自杀了。”
监院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，问道：“为什么？他为什么杀元福？为什么要自杀？”
我和田浩默默摇头。
“我们见到他们的时候，灰衣人已经杀了元福。我们看到……他用了化尸粉，元福没了。然后他自杀了，自杀的时候还用了化尸粉，也没了。”
田浩把元福残留的头骨片递给监院看。“戒疤。”监院叹了口气。元福喜欢乘风寺，我们本想把骨片留在这里，但又觉得应该带给扇子哥和顾叔他们看一看。
监院同意了我们希望带走骨片的请求。他沉默了片刻，斟酌着说道：“乘风寺可能会封锁元福和灰衣人的消息，也希望你们勿要泄露。”
我们理解监院为乘风寺声誉着想的心思，其实我们也不想这个消息四处传播。虽然这个消息现在被我们扭曲了结局。
“其实，直到现在，就算在我们几个年长一辈的心里，对元福的身世都心存疑虑。”监院犹豫了一下说道，大概是想解释为何要封锁消息。
“据方丈说，元福当年只身漂流岚江而下，居然没有下沉？小时候，方丈说他头发无法剃度，就一直蓄发。武术表演大会，方丈不顾我们几个反对，执意要将涅槃诀传与元福，并派他出场……”
“所以，你们其实也怀疑元福是方丈的私生子？”
监院默然点头。原来全乘风寺的人都怀疑元福是聚岸方丈的私生子。
“虽然这灰衣人的行径看起来怪异，但我怀疑……”
我心里一惊，他想怀疑什么？
“我怀疑这灰衣人是方丈的死对头。虽然武功高，但还是差方丈一截。所以方丈在世时不敢轻举妄动，方丈圆寂了才对元福下手。”
我和田浩互相看了看，没有出声。本来想告诉监院，元福肯定不是聚岸方丈的私生子，但他这么一分析，几乎将元福和灰衣人的关系自圆其说。
“而且，灰衣人为什么是方丈的死对头，还要杀元福，我怀疑……”
监院脸上的神情变得神秘起来：“我怀疑灰衣人的妻子和方丈私通，生下了元福。”
完美，这个自圆其说堪称完美。我暗暗想道，原来乘风寺的八卦功力一脉相承。
我和田浩安静听着，不打算反驳。监院皱着眉头，似乎还在为某个问题纠结。他在纠结灰衣人为何自杀，我忽然明白。
“也许灰衣人患了绝症，杀死元福心愿已了。不想再受病痛折磨，所以自杀。”
我的胡诌得到监院的肯定，他点头道，多半如此。
“不过，方丈始终是好方丈，元福也是好孩子。”田浩道。
“那是当然。没有方丈，就没有今天的乘风寺。方丈一向行事洒脱，不拘小节，落人话柄的事做了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。”监院这话说得似乎又有一点八卦的潜质。
果然，他又忍不住继续道：“就这涅槃诀的破例，元福也不是第一次。”
“哦，大家不会以为方丈还有私生子吧？”我也对聚岸方丈好奇起来，这老和尚还有多少秘密？
“那倒没有。十多年前，方丈明明拒收杨深为徒，杨深也不是乘风寺弟子，方丈却教了他涅槃诀。你们说，能不引起议论么？”
听到杨深这两个字，我和田浩的耳朵都竖起来了。
“杨深那时候，对，就象你们这么大年纪。求着方丈收他为徒，考察一段时间后，方丈偏说他不合格，连我们都觉得奇怪。虽然毫无武功根基，但杨深颇有天赋，还有股拼劲。方丈让他在藏经楼读经三个月再议。结果三个月后，方丈还是认为杨深不合格。更奇怪的是，方丈明明不收杨深，但又把涅槃诀教给了他。当时可说引起无数猜疑。不过大家都承认杨深天赋出众，所以倒没有私生子的传言。甚至有传言说，方丈是害怕杨深青出于蓝胜于蓝，便用涅槃诀打发他，而不留下他。”
监院停下来，望着我们道：“这个传言也许是真的。你们看，方丈圆寂了杨深都没来祭拜。”
胡说八道！我心想，嘴角不由一撇。
监院似乎捕捉到我的表情，笑道：“你们现在跟着杨深，自然什么都向着他。”
田浩忽然请求监院，想去藏经楼见识见识。
藏经楼位于乘风寺的西南角，坐北朝南，共有三层。近看黑色琉璃瓦顶，古朴庄严。田浩一进入楼内便开始寻找《风云经》。果然如元真所言，寺里的《风云经》多达一二十本。
田浩告诉我，他要找关诚偷的那一本。看上去这一堆《风云经》都一个模子出来的，要找那一本还真是难。忽然想起关诚偷那本经书，最后一页有一块水渍，我刚打算跟田浩说，却发现他正是在翻找最后一页。
那时候我和阿峰还琢磨着那块水渍是不是有什么玄机，难道田浩现在发现了这个玄机？
后来，我们终于找到了关诚偷的那一本经书。最后一页的左下角，纸张微皱，颜色也是淡黄色，正是水渍干了之后，留下的印记。
我还记得小晚当时笑得都站不住了，说这经书里翻来覆去的善男子善女人，根本是在引诱和尚。还说这块水渍是哪个和尚看多了善男子善女人，流下的花痴口水。
田浩盯着那块淡黄色的水渍，沉默了好一会儿，对我说：“也许小晚说的有道理。”
“哪个和尚流的口水？”
“满书的善男子，善女人。也许……恶心吐了。”
“谁？”
田浩沉默不语。
我忽然明白过来，呆了一呆，点头道：“也许。”
阳光穿过窗棂，穿过书架，在书间投下一道明暗交错的影子。我仿佛看见十多年前，一位内心挣扎的少年，晨曦日暮，青灯黄卷，却最终没有找到答案。
……
我们从乘风寺出来，穿过小镇，从中间那条路，去往宁城。我们急着见到扇子哥，怕他已出发去寻找永远也找不到的灰衣人，又怕见到他，要亲口告诉他元福被杀的噩耗。
到达宁城时，倒在大街上先被矮胖子逮住了，不由分说，要拉着我俩去静善堂。有要事，必须先去顾府，我们表示。矮胖子便一再叮嘱，顾府事毕一定要去静善堂。
站在顾府门口，那一对石狮子依然威风凛凛，我和田浩却有些踌躇不前。田浩把元福的头骨片紧紧握在手里，对我点头，我俩终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。
还是那样精巧美观的房屋和园林，想起上次早晨从静善堂回来收拾包袱，元福好奇的两只圆眼睛四处张望，都快不够用了。
扇子哥看到我们，露出略显疲惫的笑容。
“你们来了正好，再仔细给我说说灰衣人的情况。过两日，我便打算出门。”
扇子哥一边说，一边把我们让进厅堂。
“扇子哥……不用寻找灰衣人了。”田浩的声音越来越低。
“为什么？”扇子哥不解地问道。
“他死了。”田浩也不看扇子哥，盯着面前的茶杯道。
“死了？”扇子哥面露疑惑，看着我俩。我猜，他可能以为我俩把灰衣人杀了，但又不太相信凭我俩的武功能把灰衣人杀死。
“他……杀了元福，然后自杀了。”
听到元福的名字，扇子哥端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，茶杯“啪”地一声摔到地上。他怔怔望着我，目光里交织着伤感和疑问。
我硬着头皮，继续说道：“我和田浩发现他们的时候，他已经杀了元福。最后，他自己也自杀了。”
扇子哥的眼神空无一物，泪水在眼眶中打转，他哽咽着说：“是杜恒？杜恒没死。”
我和田浩默然，杀死扇子哥大姑和元福两个人，最容易想到的凶手，非杜恒莫属。我俩虽然知道真相并非如此，但出于私心，此时绝对不会说出来。
“元福……”扇子哥抹了抹眼泪，低声道，“元福的尸体在哪里？”
田浩将右手伸到扇子哥面前，慢慢打开紧握的手心，露出带着元福戒疤的头骨片。扇子哥拿过头骨片，细细摩挲，仿佛这是元福的小脑袋，元福还活生生地站在眼前。
“灰衣人用了化尸粉，元福和他自己都没了。”
扇子哥哽咽道：“大姑和杜恒，孽缘……自从带回大姑的遗体，父亲就郁郁寡欢。当年，大姑不顾家里人反对，一意孤行要远嫁江城，不料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。”
“那元福的消息，还是稍后再告诉顾叔为好。”
扇子哥点头，盯着手中的头骨片发呆。
“扇子哥，元福说他喜欢乘风寺。我和辰雨哥能把它带回乘风寺么？”
扇子哥又点头。他没有再追问灰衣人杀元福的细节，一来心中认定这是杜恒所为，二来因为信任我和田浩。虽然我俩辜负了扇子哥的信任，也不认可大哥杀元福的行为，但要我们出卖大哥，却是万万不能。
章节错误,点此报送(免注册),
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,请耐心等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