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人呢?”
迹部景吾迎风走来,单手抚着耳侧凌乱的头发,在机械的“轰隆隆”声音中大喊道。
站在避风处的幸村精市没有说话,手臂微微一动,将怀里人的脸露出一角。
少女苍白无色的脸颊无力地垂在幸村肩窝里,因痛苦眉头紧蹙,手指下意识抓着他的衣服,贝齿扣在下嘴唇内缘上,渗出一点儿血丝。
偏大的外套将她整个人完全包住,衬得她愈发脆弱。
“怎么搞成这个样子?”迹部走近一看她的脸色,立马皱起了眉,海蓝色的眼眸直射向幸村,“不是只发烧吗?”
“现在还不清楚,不过呼吸总算是平稳下来了。”幸村淡声回道,没有过多解释,他重新收紧手臂,将再度昏迷的少女牢牢固在胸前,没有一丝晃荡。
“谢谢你迹部。”
“啊嗯,没关系。”
看出幸村心情不佳,迹部偏头示意前方忙碌的工作人员,安慰道:“等直升机落地就可以上去了,随行医生也在上面。东京综合医院那边忍足也打过招呼,放心,不会有事的。”
幸村浅浅地笑了一下。
他不是不想说话,实在是心里烦乱得很,现在还能保持镇定已经是他最大的毅力了。
在医务室的时候一见苏唐情况不明,他就打过急救电话,但他急忘了,这里是在半山腰的集训营,救护车光上山就要半个小时,还要再开进市区。
如果不是急救中心建议申请直升机救援,他也不会想起自己还有个财大气粗的朋友。
临时申请还得走审批,哪有迹部家的私人直升机快。
“对了,黑部教练马上就过来,他要跟着一起去。”迹部背对着灯火通明的球场,敲敲耳麦,补充道。
意料之中,幸村理解地点点头。
U-17没有专门的停机坪,只能临时打扫出一个场地,而不管是借用中央球场还是让直升机落地,都得要教练批准才行,这事瞒不住,何况此事还有关于苏唐。
“你就别去了。”幸村冷静地说道,“还不知道要在医院待多久,苏苏……三号球场现在离不开你。”
迹部闻言暗自皱眉,眼眸深深沉沉,却也没拒绝。
他倒是可以陪着去,大不了明天再飞直升机回来,但医院有忍足的安排,治病有专业医生在,苏唐身边有幸村,他去也没什么用不说,还容易影响其他学员的情绪。
还得把直升机留在医院以备不时之需。
“好,”迹部只沉默了几秒,就果断作出决定,“本大爷留下给大家说明情况,你陪她,有需要帮忙的直接给我打电话。”
“嗯,谢谢。”
幸村侧低下头,贴脸试了试苏唐额头的温度,好像又有点儿热。
他轻声说:“苏苏肯定不愿意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……麻烦你了迹部。”
“啊嗯,客气了。”
迹部不在意地勾勾嘴角,然后扶着发亮的耳麦听了几句,回过头说:“走吧,驾驶员已经准备好落地,黑部教练也到了。”
……
斋藤站在中控室的落地窗前,目送直升机落地、起飞、飞远,下方中央球场的灯光熄灭,U-17重归平静,紫灰发少年镇定自如地应对闻讯赶来的同伴和前辈们。
他手中的杯子也逐渐不再冒热气。
“咔嗒”一声,拓植推门进来,问道。
“已经走了?”
斋藤身体微动,无声叹了口气,“刚走。看样子,苏苏有可能记起之前的事了。”说着,端起苦涩的咖啡喝了一大口。
拓植坐在大屏幕前,看着今日U-17内的监控回放,有些想不通。
“她下午是有不舒服一次,幸村精市送她去医务室,不过半个小时后就出来了,看着也没有什么异常表现,直到她再次发烧。”
“今天的值班医生也说苏苏只是普通的发烧,之后在医务室发生了什么……虽然我们不知道,但没有外界的刺激,她应该不会突然想起全部的事情才对?”
斋藤走到洗漱台前,倒掉凉透的褐色液体,将杯子冲洗干净后,没有放回桌台,而是开启咖啡机重新接了一杯,醇香浓郁的香气慢慢在房间内散溢开。
他这才开口说道:“就算不是完全记起,也应该是有所察觉了——那是她十几岁的记忆,又不是五六岁,而且是对她而言印象深刻的记忆,就这么缺失一块,怎么可能永远不发觉。”
拓植头疼地捏捏鼻梁,想起什么,问道:“那个跟黑部联系的……”
“赤司征十郎。”斋藤提示道。
“对,赤司,”拓植点点头,看向同事,“他不是之前打电话提醒过黑部,苏苏的心理状况有问题吗,就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?你是心理和精神力这方面的专家,也没有办法?”
“我只研究网球选手的心理和精神世界,对病理性的心理问题并不完全了解。”斋藤顺手接了杯水递给他,无奈地说道。
“赤司同学只是说,贸然看心理医生可能会引起苏苏对过往痛苦的回忆,和抵抗,因为她一直以来,都下意识得在试图自救和自我治愈。”
“所以如非必要,也不影响正常生活的话,不用刻意带她去探寻她自己的过去,多培养她的兴趣爱好,让她对生活保持希望和积极乐观的态度就好。”
斋藤把当时赤司和黑部对话的意思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,又说道:
“网球就是她的兴趣爱好。”
拓植端着水杯一口没喝,专注地思考问题,并反驳道:“网球也是诱发她心理问题的根本原因。”
对这句定论,斋藤陷入一时的沉默中。
夜晚的山风吹得人浑身发凉,却会卷起漫天独属于秋天的“书信”,浪漫地送进有缘人的房间里。
盯着地上那片红得似火的枫叶看了片刻,斋藤忽然反驳道:“也不一定是这样。”
“嗯?”拓植刚扣上窗锁,疑惑地转头,“你说什么?”
没有风声的打扰,斋藤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。
“我们只是无意中得到了苏苏之前的网球比赛视频,从她比赛风格的改变中,才猜测到她的精神力可能有问题,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不能告诉她,五维值中【精神力7】的推断从何而来的原因。”
“但这一切,真的是网球引起的吗?”
拓植听得不是很明白。
“什么意思?苏苏不是在打比赛中因身体接近极限,加上来自对手的伤害,而诱发了精神力爆发吗?嗯……所谓的负面情绪?修罗场?你们的专业名词是怎么说的?”
斋藤摇摇头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,凝眉看着枫叶的脉络,缓缓解释道:
“我们虽然大概了解苏唐这个人,人生中发生的重大事件,比如几岁上学,在地下球场打过比赛……但具体的生活经历只有她自己知道,一次比赛不会引起她那么激烈的反应,一定是有许多因素……”
“你看平等院等人所谓的修罗场,那不过是网球技术的另一种提高,不会造成性格的变化。但苏苏……有点像人格分裂的感觉,只有在机体经受强烈刺激的时候,另一个她才会跑出来保护自己,一切事情结束后她又会忘记……”
斋藤越说声音就愈发低沉,最后像是自言自语起来似的,拓植需要更用力去听才能听到,然后就见他的同事在某一瞬间猛然抬头,问道:
“苏苏在地下球场比赛的视频,我们是怎么得到的?”
拓植正抱着双臂靠在墙上,顺着斋藤的话去思考,闻言一愣,脱口而出道:“不是你放到苏苏的资料里的吗?”
斋藤被反问得也是一愣,随即皱眉否认:“不是我。”
两人不禁面面相觑。
……
黑部正和幸村站在苏唐病房外听医生的诊断,就收到了来自同事的电话。
这个时间?
“抱歉。”怕有什么急事,也怕同事担心,黑部对另外两人点头示意后,转身走开两步接听。
幸村则是继续问医生:“也就是说,她的症状更多是由心理作用引起的?”
“初步判断是这样的。”医生严谨地措辞着,“患者的心肺等器官没有任何问题,也基本排除神经类问题,除了有些低烧和炎症之外,查不出任何毛病,应该是受凉才导致的。”
“而有些心理疾病发作的时候,是会引起生理上的不适,严重一些的,像今晚她这样的呼吸困难也非常有可能,这在医学上很常见。”
“根据你对患者前后行为的描述,我建议等她醒来,由更专业的心理专家对她进行进一步诊断或治疗,很抱歉,这不是我的专长。”
医生将所有的检验报告递给幸村,果然,除了白细胞计数有些高,上述各项指标均正常。
“好,我明白了,谢谢医生。”幸村收起报告,平静地道谢。
“没关系,如果还不放心的话,过段时间,等她烧退恢复健康后,再带她来做检查确认一下。”医生显然很了解病人家属的心情和顾虑,便主动建议道。
“谢谢,我会的。”
在经历过自己的病情后,幸村便对身边人包括自己的健康尤为上心,更何况苏唐的身体就像颗定时炸.弹,不多做两次检查,他根本放心不下。
“但你看起来,对这个结果并不是很意外。”等医生走后,旁听完结论的黑部如此说道。
幸村透过病房门的玻璃窗看向屋内,没有生命危险却一直昏睡的少女正躺在那里,安静得今人心慌,只有床头柜上心电图的屏幕才能带给他一点儿实感。
他低声说道:“苏苏虽然看着瘦弱,但身体一向很好,起码是健康的,加上她今晚的各种反应……我猜想她应该是心理上的问题。”
黑部没再说什么,抬手看了眼腕表,“你可以先回去,明天还有训练,我留在这里就行。”
幸村摇头拒绝,轻笑起来,抬手覆在玻璃窗上,眉眼柔和,不容置疑地道:“她是我女朋友,我得让她看见我。”
“……”黑部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,视线不禁在他和病房之间徘徊着,随后又慢慢淡定下来。
还以为不会这么快呢。
既然两人的关系是这样,那……
他弯腰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,看着走廊尽头的夜色沉吟片刻,提及另一个话题:“你知道她的精神力值为7吗?”
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幸村略感不解,但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注视着苏唐,淡然道:“现在知道了,这是教练们给苏苏的评定吗?”
“我们的评定,除了根据学员在U-17的实际测试结果外,也要参考你们的过往比赛记录。”黑部解释道。
幸村转头看向他,蹙眉道:“可是现在能查到的,苏苏的比赛记录就是在英……等等,你们找到了她……在地下球场的比赛视频?”
他心思流转间,忽然明白了教练的言下之意,他看过苏苏所有能找到的比赛视频,也了解她的实力,这么高的精神力,不可能是在她的现有比赛中出现的成绩,那就只有……
黑部同样回视着眼前这个双商极高,心思通透的少年,平淡地回答道:“不是我们找到的。”
从这短短一句话中听不出黑部的重音所在,但幸村隐约觉得这个答案并不是表面的含义,他心生警惕,冷静地问:“什么意思?”
“有人入侵了U-17的信息系统。”
黑部靠着冰凉的椅背,双手交叉置于腿上,转头注视着深不见五指的黑夜,面色冷肃。
“对方把苏苏这段视频资料,放进了属于她的资料库中,想让我们、也的确让我们看到了。”
寥寥数语信息量巨大。
幸村眉头紧锁,手指不禁握成拳头,越是思索,温和的眼神越是变得幽深暗沉,他紧盯着病床上毫无所知的少女,轻柔地问:
“谁?”
“不知道。”
“不知道?”
“我也是刚刚接到同事的电话才知晓,原来并不是我们三个中的人找到的,也因为苏苏不是学员,我们从来没有深究过视频的来源。”
黑部说着看向幸村,声音柔和了些许。
“苏苏没有亲人,如果你和她是这种亲密关系,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这件事。”
幸村沉默半晌,郑重地点头,眼神坚定,“谢谢教练的告知,我会保护好她的。”
黑部叹了口气,是劝慰也是告诫,道:“U-17会调查这件事,你就安心陪着苏苏就好。”
幸村对此无有无不可地“嗯”了一声,但内心的想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。
*
一天后。
“我不吃。”
苏唐烦躁地扔下筷子,揉揉头发,面对一桌子的补品陷入抓狂之中。
“我是发烧不是坐月子,你们至于吗,啊?”
坐对桌的切原赤也刚要再劝,听到这一句整个人像被掐住脖子的咕咕一样,卡了壳,失了音,视线不由自主地下滑,落到苏唐肚……
——“你,往,哪,儿,看,呢?”
阴涔涔的女声伴随着“咔嚓”声,一同传进切原耳朵里,吓得他一个激灵跳起来。
“哎哟我的姑奶奶!”
面对苏唐发射的“死亡视线”,切原一脸讨饶地看着她,却硬是从她手里夺过“利器”——差点儿被掰成两半的筷子,扔到一边,又拿起勺子塞进她手里,把鸡汤推到她面前。
“求求你苏苏,再吃一点儿,要不部长回来我就完了!”
“我吃完这些东西才是要完了,不喝!”
“啊啊啊不行!那样幸村部长会让我跑圈跑断腿的!”
“哈!”
苏唐气急反笑,攥着勺子作势要冲他扔,在切原高喊的“公家财产啊!”中,勺子顺势在她手上转了个圈,又被扔回到桌子上。
她翻了个白眼。
“那不喝鸡汤不喝鸡汤。”切原假装视若不见,笑着把人参乌鸡汤端走,又换了个枸杞桂圆莲子羹放在她面前,“尝尝这个!这个甜!”
“你有完没完。”苏唐无力地睨看他,“从早饭到中午饭,我离开过餐厅吗,啊?我离开吗?!切原赤也!”
“幸村部长说了……”
“他凭什么管我!”
一提这个苏唐就来气,当下一拍桌子,跟点了火的炮仗似的站起身,决心不再跟这熊孩子耗。
但没想到熊孩子格外执着,当下也起身拦在她面前,死活就是不让她走。
“不行,部长说了你得休息!”
“你……”苏唐颤抖着手,指着满脸固执的小海带,气得说不出话。
啊啊啊!幸村精市!竟然派赤也来!这货绝对是故意的!!
“呵呵。”坐在靠窗的餐桌边的栗发少年撑着头,看着眼前的“喜剧”笑眯眯地感叹,“哎呀,看来我的对铺这次是真生气了。”
对面的迹部景吾正享受着红茶的香气,听到这话,扫了眼不远处对峙的苏唐和切原,慵懒地说:“啊嗯,训练前两人就在闹,训练完了还没消停。”
不二周助轻笑一声,“善解人意”地解释道:“前天晚上幸村一夜没回来,昨天倒是回来了,可训练的时候那脸色……也不知道苏前辈说了,或者做了什么。”
“她?”迹部弯起唇角,眼底划过一丝好整以暇的神色,“自己闹别扭呢吧。”
“嗯?”不二嗅到瓜香味,饶有兴致地问,“为什么?难道是跟幸村在闹别扭?”
“嗯哼。”迹部端起红茶杯,遮掩住嘴边的笑容。
苏唐眼角不停抽搐,一掌推开小海带的脸,偏头咬牙假笑道:“二位当着当事人的面讨论的时候,能否稍微注意那么一下音量?”
不二温和有礼地点头,柔声道:“下次我们一定注意。”
迹部轻点泪痣,勾着唇,冲她优雅地举了举红茶杯。
苏唐:“……”谁跟你cheers!你还想有下次?!
就在她感觉自己烧退了,却又要心梗的时候。
菊丸英二冲进来兴奋地喊:“大事不好了!二号球场正在打比赛!”
不二疑惑地看向迹部:“今天有三号球场和二号球场的比赛吗?”
“没有,鬼前辈说最近都不会安排三号场的比赛。”迹部也不清楚。
“那就是一号和二号喽?”不二看向菊丸。
苏唐在一边听着,不由得若有所思,这个故事的展开……
“不是!”菊丸这次异常开心,像揭秘一样握拳喊道,“是大石他们!被淘汰的大家,正在二号球场比赛呢!”
原来到这里了啊,苏唐挑眉。
“真的吗?!”
苏唐被这声震得一抖,转头看去,身边的赤也也兴奋起来,这次终于也不管她了,大叫着“柳前辈”就冲出了餐厅。
“啊……”
苏唐眨眨眼,解放了?
那……
“苏前辈要一起去看看吗?”
耳边忽然响起的嗓音温和带笑,苏唐僵硬地转头,背后一左一右站着的正是不二和迹部。
“啊嗯,走吧,”迹部戏谑着拖长调,“苏……助教?”
哦。
苏唐面无表情。
二号球场。
“这个集训营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,任何一个球场都不能拒绝,穿着黑色外套的学员的挑战。”一个面容冷淡的少年对队友解释道,“他们都是在比赛中原本被淘汰的失败者,但终有一天回到U-17的时候,实力会大幅度提升。”
“人们称之为’黑色革命军‘。”
“这名字真的很土。”苏唐站在看台上吐槽着。
“你上一届也是这么说的,苏苏。”入江奏多走过来,关切地问道,“身体好些了吗?”
“托福,好了。”苏唐现在最不想听的就是有关于自己身体的事,对好友的关心也是简言道。
入江笑得眉眼弯弯,提议道:“好了就行,要去那边看吗?种岛和德川他们也在。”
苏唐扫了眼自己周围的少年,果然都被队友的回归吸引住了视线,暂时还没注意到她这里。
很好,趁那个谁还没来。
“走。”苏唐果断道。
她刚欲抬脚迈上阶梯,入江慢悠悠地抬起胳膊,绅士地等她放上来。
无语的苏唐:“……不用扶,谢谢。”
入江从善如流地收回胳膊,等和苏唐走出几步远后,这才温和地笑道:“还好没摔啊,要不我于心难安。”
苏唐好笑地瞪他一眼,“至于吗?我又不是瓷娃娃。”
“你不是吗?”入江歪歪头,眼底深藏的笑意简直抑制不住得往外冒,他慢吞吞地说。
“毕竟幸村君那么认真地拜托我们多照顾你啊,还以为苏苏病得走不动路了,呵呵。”
“……”
苏唐呆滞在原地,满目茫然地看着他。
我他妈的……刚才听到了什么?
耳朵坏了吧。
嗯,一定是。
“啊,”入江故作惊喜地指指她身后从远处漫步走来的蓝紫发少年,笑着提议道,“他来了,要倒回去跟他打招呼吗?”
谁?
他!
苏唐陡然惊醒,头都没回,撒腿就跑。
有猫病啊!!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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