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萧大人，您可终于来了！”太监总管在见到萧随尘时就堆满了笑意，“可叫奴才好等。”
“这不是多睡了会儿吗。”萧随尘翻身下马,身上衣裳随风荡起,无尽潇洒。
柳总管也知道她是在玩笑,便自然接上：“萧大人贪睡可不是好习惯，待过些日子陛下准许大人休沐便就好了。”
“柳总管知道的不少,今日确实是有些疲乏。这不，带殿下过来时，殿下早已准备好,我还没穿好衣裳呢。”
“殿下也是匆忙。”柳总管看了眼马车上的青年,眸色一瞬间有点迟疑。但很快就遮掩下去,“萧大人，咱们这就去见陛下？”
“陛下在什么地方？”将手中缰绳递上去,萧随尘随口问了声。
柳总管一听也没藏着掖着,对萧随尘道：“是在朝殿内呢。”
这可真不是个好消息,跟在萧随尘身侧的萧厉想。
在早朝众目睽睽之下，倘若萧随尘想要动点手脚都不容易。
可他看萧随尘面无表情，显然是并不担忧。
“这段日子陛下可是担忧极了大人。”柳总管一路引着,一路同萧随尘搭话,他自觉得没有对沈明月做出任何表态交流。
萧厉这点人情世故还是懂得的,是因为现在的沈明月一点用处都没有。
人生而慕强。
而萧随尘也并不反感柳总管的搭话,她挑眉问：“陛下怎么说？”
“陛下自然是希望大人常来,您也知道,陛下一向将大人当作亲子的。”
“陛下对我好,我自然知道。”萧随尘垂下眉眼,周身素雪冷意似乎是缓和了些，“我当然也是记挂陛下的。这件事了结，我便好好陪陪陛下。”
说者无心听者有意。
他们对话，令身后跟着的人各个心惊。
萧厉早知道皇帝对于萧随尘的纵容，却从来都没有认为会是真心要收萧随尘做义子的。
但此城危急存亡之秋，柳总管代表着皇帝还能说出这话，肯能就不是儿戏。
自然，这话也像是敲山震虎，让沈明月心中震动。
他的目光停留在萧随尘的背影，尤其是青年绣金的凶兽上。
他只知道她是皇帝特意选择的，也很有可能是唯一一个能够将他带出玉国的人。
可这个人竟然这般有手段。
衣袖下的手掌攒起，也将衣袖都抓得皱了。
他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，一步一步的走。
“对了，大人。”柳总管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，对萧随尘一笑，“皇后娘娘也很是惦念您。这些日子大人繁忙，娘娘听说奴才会在这里等，特意叮嘱过要大人多添衣。大殿淬了冰散盛夏的燥热，恐怕大人身子骨肉弱受不得。”
大殿总是无人空旷，本就是凉意四起的。
盛夏里又添冰，萧随尘的身子骨确实不好，这般考量不可为不贴心。
所以，她也没办法做出反驳，只推说：“认祖归宗罢了，如此愉悦的事情，哪里有什么旁的话需要在殿内多待。我这身体，想必也是无妨。”
“那哪行啊！大人这才遭了刺杀，伤还没好利索呢。”柳总管这般说着，还看了看萧厉空空如也的手。
只这一眼便也明白是因为萧厉什么都没准备。
不过他也圆滑，收回视线对萧随尘笑道：“只是大人说得也有道理，年轻气盛，倒也是不用多操心。”
说话间，他们已经走到了朝殿不远处。
乌压压的朝臣鱼贯而入，渐渐三三两两。
看来是该到的具以到齐，萧随尘这个时间，还真是柳总管说的，稍晚了些。
她站在原处，柳总管也不出声。
等到再没人进入殿内，青年方才收回视线，“殿下，我们走吧。”
“现在？”沈明月讷讷出声，小心的瞥了眼萧随尘。
萧随尘颔首，“对，现在。”
“…我…我怕…”他走了两步，越过白蔹与萧厉到萧随尘身侧，伸手扯住她的衣袖。
力气不大，温柔的就像是一只小兔子。
萧随尘也回以温和的笑，淡淡说：“别怕殿下，臣相信殿下。”
“…萧大人，你——”难道就不能说一句会陪着我吗？
从启程开始，沈明月就在诱导萧随尘说出这句话，可到最后，也没得到。
“奴才瞧着萧大人今日是要犯傻的。”在萧随尘领着沈明月进入殿内时，柳总管突然开口。
萧厉顺势看过去，就见这个老太监眼底的深沉，他的目光不像与萧随尘说话那般放松。
他说：“夫人还是在殿门口候着吧，萧大人疯起来，不晓得会出什么事。”
萧厉最厌恶这些人说一半藏一半的态度，偏偏他还不能问，自己也不能够领悟。
这让他出奇的烦躁，可当真站在殿门口时一切的怨怼都没有了。
从殿内散出来的温度，可真凉啊。
他怨怼萧随尘没事找事的让他准备。
包括方才老太监的话也当是为了巴结讨好萧随尘，也真的走到这里，他切实的感觉到了。好凉。
以前的萧厉或许不会觉得，可是受了伤，伤了根本，就能感受到这样的冷。
今日定然鸡飞狗跳，时间只长不短。
萧随尘什么御寒措施都没做…
说不上是什么滋味，但心中的酸甜苦辣还没等发酵让他琢磨出味道来。
就见眼前霜色划过，骨相魅惑，狐狸眼笑意不减一片从容之色。
他的身型单薄修长，不像自己这样结实却也有着自己特有的气势。
是沈寒月。
萧厉的目光随着沈寒月向殿内看过去，几乎同一时间，他与沈寒月一同看到站在中央的青年。
潋滟红色与耳上银色流苏中的红月一起带着业火的清寒瑰丽，伴着姣好的容颜，衬得双眼星河璀璨。
她领口皓白，修长而立，从背后看绣金的凶兽在渐起上色的朝阳中，在翻飞动作。
无论是处于什么地方，她似乎都是不在意的。
“诸位，现下人也齐了。下官也该将人好生介绍一番。这便是在玉国为质的明月皇子，沈明月。”
她嗓音清寒，人也颇为矜贵高远。
没有人肯现在就打扰她。
听到萧随尘冷淡的嗓音，沈明月身子一抖，也随着萧随尘的视线朝着沈寒月看去。
待与人对视后，轻轻退了两步不动声色的拉住萧随尘的胳膊。
两边文武，视线交汇，几乎在眼前的场景中断定了萧随尘的态度。
先是文官中走出个绯色官服的文臣，萧随尘挑眉，这是找不出人了吗？
次次打头阵的都是他。
此人正是萧厉好友李二李东移的父亲，上次因着科举舞弊案逼得萧随尘最后涕泗横流的脱身的迂腐老头。
真可惜，萧随尘想。
最近穿着狱骁营的衣裳穿惯了，今早没穿官服。
没这一身同样的绯色官服，看着还真是不舒服。
果然李成站出列，朝着正在上首座着的皇帝躬身高喊：“陛下——，臣请旨斩杀于欺君之人于殿前！”
皇帝眼下青黑，想必也是在夜中思虑过度，少了睡眠的。
他装作不知何事，问：“爱卿何发此言？”
李成道：“陛下想必还记得当年仙人所言，现在萧大人将明月皇子带了来。便就足矣说明沈寒月的身份存疑。倘若他是陛下之子，那便就是祸国的孽障，倘若不是就是以次充好欺君之罪！”
当年仙人的预言大家自然是知道的，纵使年轻的官员不知道，也早就在萧随尘将人接进狱骁营时传了开。
他们不肯多说半字，等待皇帝出声。
皇帝此时仍旧装作第一次想到其中不妥一般，愣神无措。
反倒是明皇一身的东宫神色肃穆，垂目冷声质问李成道：“李大人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？”
“太子殿下，当年分明是龙凤胎，现今明月皇子归来，却变成了同胞兄弟。当年的事情，想必殿下也记得，所以说，这其中究竟是谁有问题？”
“明月皇子在玉国为质，玉国也将亲事给了摄政王府大公子。两国之间的事，怎么肯能存在不妥之处，想必明月皇子方面定然是板上钉钉。”谢太傅亦是在人群中应和。
他是太子之师，不管有没有权利，总之太子是要卖几分面子。
沈瑞年也顺势装作沉思，与皇帝对视一眼像是彼此在询问接下来要如何做，他们说的话是否可信。
正当此时，李成再次高声进言：“陛下，倘若需要人证，臣找到了当年娘娘的接生嬷嬷。此人可以作证，当年娘娘所产确实是龙凤双生胎，而不是两位皇子。”
他们有备而来，再加上本就是走个过场。
此事上面裴时论，萧观，沈瑞年都是一力促成。
就是皇帝知道沈寒月是他的儿子，因着当年的仙人语言也不可能承认。
这就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沈寒月是必死局。
乔改没什么太大的官职，所以也无法在朝殿见证这一幕。
若是他在，定然会连连咋舌打趣一句沈寒月是做了什么孽。众叛亲离，口诛笔伐，个顶个的盼着他去死。
但乔改不在，看戏欢快的人大有人在。
就比如沈寒月平静的向前看，在那朱槿色身边看到了状似受了惊吓兔子模样的人眼中的戏谑。
他在兴奋，为了自己能活着而他将被饿狼群起而攻之，连骨头都不剩。
沈明月的的确确是开怀，他的情绪藏的很好。
仍旧装作被群臣的模样吓到，靠近萧随尘，闻到清浅的檀香，心中安定。
这时，沈明月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当年萧随尘是如何带走的沈寒月。
她能将那人拉出苦海，不照样也能将自己拉出苦海吗？
没有人比自己还要回审时度势了，沈明月知道，这个从未蒙面的兄弟没有错。
可他又有什么错呢？
他不也是被锁了起来，在暗不见天的地方乞求救赎吗？
又不能分成两份，有谁能怪罪他的自私呢？
答案是，没有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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